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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娘子之七《江南柔娘子》

江南娘子之七《江南柔娘子》




第一章
  明万历年间 京师 鸣玉坊 尹家庄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在街道响起。
  「恭喜啊!尹庄主。」
  「恭喜!恭喜……」
  尹家大宅一大清早就敲锣打鼓,喜炮冲天,热闹非凡,众多宾客往来,恭喜声不断,一看就知道在办喜事。
  原来是尹家庄的主人尹东星纳妾。听说这名侍妾美艳大方,极靡窍舶砸易谴笏疗陶牛臀烁陆诺某桄雒孀樱盟成嫌泄狻?尹家庄是江湖上有名的世家,世代经营镖局,江湖朋友甚多,庄主尹东星为人热情好客,一早便忙着招呼正厅上一大票的亲朋好友。
  当全庄上下皆沉浸在一片喜气当中,此时在尹宅的东侧厢房怡沁院却传出阵阵哭声,细听是一名女子的声音。
  「才不到两年他就纳妾……我到底做错什么了?为什么东星要纳妾?呜……」
  哭声绵绵细细的从主人房里传出。
  「小姐,别哭了,那不是妳的错,是姑爷他……他喜新厌旧啊!妳就别哭了,哭坏身体如何是好呢?」
  「夏荷,我该怎么办?东星不要我了!他不要我了……」
  哭得声嘶力竭的声音充满惶恐、不安、心碎、颤抖,前厅仍是一片喜气洋洋,她的哭喊声淹没在喜炮锣声中,没人听见。
  哭泣的女子名唤阮醉雪,年方十八,本来住在苏州府。两年前尹家当家尹东星护一趟镖到苏州阮家,在后花园见到阮家千金阮醉雪惊为天人,便展开热烈追求。阮醉雪当时十六岁,是典型的大家闺秀,除了父兄外没有接触过其他男人,尹东星粗犷俊朗的外型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  在他殷勤的追求下,阮醉雪终于与他私定终身,心中还很庆幸未来的丈夫是自己选的,而不是媒妁之言。但阮父因尹东星是江湖人,阮家是书香门第,并不赞同此桩婚事,最后是她以性命相胁,阮家才勉强答应他俩的婚事。不过阮父在阮醉雪出阁时曾对她说嫁女有如覆水难收,日后有问题不必回家哭诉,因为是她选择尹东星的,她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。
  当时阮醉雪对父亲的话不以为意,心想自己绝不会回家哭诉,因为尹东星很爱她,初时两人也的确有过鹣鲽情深、如胶似漆的新婚生活。
  没想到不到两年,他就要纳妾!
  为了这事,她与他大吵过,也大闹过,甚至跪下来哭着求他,但尹东星要她识大体--哪个有成就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?何况韩凤锦人长得美,又大方擅应对,对他生意往来有帮助,居妾还委屈了她呢。
  「那乾脆休了我,娶她啊!」
  最后她赌气的吼了起来。
  她还记得那时尹东星一脸的冷漠,说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,他既然娶了她,就不会随便休妻。纳韩凤锦为妾,反正对她也没损失,他还是会定时到怡沁院与她同寝。
  「不要!我不要与别人分享丈夫!」
  「那就随妳了!」
 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与他说话是在三个月前,他脸上的表情是不耐与冷漠,活像她是无理取闹的小孩。
  阮醉雪心碎的看着手上的翠玉镯子,那是尹东星给她的定情信物。当时热恋中的她还以为两人会天长地久,没想到……
  才不到两年啊!过去的热恋彷佛是假的,只是幻梦一场。戏曲小说都只说男女主角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,却没提到终成眷属后,男人如果变心,女人要怎么办?
 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丈夫会有变心纳妾的一天,她一直以为他是爱她的,一如她对他的一往情深。
  怎么办?她才十八岁就已经受到夫婿的冷落,往后日子还很长,她要怎么办?当时嫁到尹家就形同与爹亲决裂,现在她哪有脸回苏州的家呢?
  阮家虽然是书香门第,却有其迂腐的一面。由于阮父坚信女子无才便是德,因此阮醉雪并不识字,只会刺绣针黹活儿,一心只想嫁个可靠的丈夫,从此生儿育女过一辈子,相夫教子是她今生中最大的梦想。
  遇见尹东星她认为是人生中最大的幸运,从来没有想过一旦他变心,她该怎么办?她用整个生命在爱他,天真的认为他也应该是如此,没想到事实却是残酷的!
  尹东星从半年前就跟她说要纳韩凤锦为妾,她激烈反对;拖了半年后,他用行动表达了对她一往情深的背叛。她认为纳妾就是一种感情上的背叛,但他可不这样认为,他认为三妻四妾符合社会期待。尹家庄家大业大,纳个妾没什么了不起,是她识浅,太大惊小怪了。
  哼,男人都会替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藉口,如果她也想纳个男人,怕他不拿着刀子砍她才怪呢!
  在这个社会,要是妻子反对丈夫纳妾,丈夫是可以休妻的。阮醉雪又想到她如果被休了,也没脸回苏州,那她要如何养活自己?
  可她也不愿为着一口饭,死赖在尹家庄看尹东星的脸色……
  天啊!她才十八岁就将流落街头?
  阮醉雪越想越悲凄。外头的喜炮放得震天价响,人声鼎沸,可见前厅的热闹。两年前也是如此,她身穿大红嫁裳,风光的嫁进尹家……想起初夜的恩爱,阮醉雪又是一缸的泪水。
  当年的新郎今夜就要拥着新宠入眠,阮醉雪心痛欲裂,嘴里一直念着:「他不要我了!东星不要我了……」
  身边的贴身丫鬟夏荷一直劝主子放宽心。既然姑爷的心已不在这儿,何不让自己好过一点儿?
  「他的心已不在这儿了……我的心……我的心怎么办呢?」
  阮醉雪脸色苍白,嘴唇不停的颤抖,原本美丽的容颜此刻像是被吸乾了血般,毫无生气。
  渐渐地,阮醉雪停止哭泣,两眼呆看着手上的玉镯很久很久……
  终于,她幽幽的说:「夏荷,妳下去吧,我想歇一会儿。」
  夏荷看见主子停止哭泣,夜也深了,但她还是有点儿担心,「小姐,我帮妳宽衣,妳上床歇着吧!」
  阮醉雪让夏荷宽了衣,上床就寝。夏荷帮主子盖好锦被,看着小姐满脸的泪痕,实在是于心不忍。但她只是个陪嫁丫鬟,说不上话,只能劝小姐看开点儿。
  她在房里待了一会儿,确定阮醉雪睡了,才静静的退出房。
  夜已好深了呢!
  夏荷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。奇怪,是她眼花吗?怎么觉得今晚的月亮充满血色,红澄澄的一片?
  她心下打了个哆嗦。今晚怡沁院人少,大夥儿都到前厅喝喜酒了;她左看右看,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……一阵风起,夏荷拉紧衣领便往自己后院的住所跑去。
  月色依旧澄红,红得像血--*   *   *   *「来人啊!不好了,夫人割腕了!」
  一大清早,端洗脸水的菊丫头便大声尖叫,引起了全宅子的注意。
  「怎么回事?」
  夏荷衣衫不整的从后院飞奔过来,抓住惊魂未定的丫鬟。
  「夫人……她……血……好多血!」
  夏荷脸色倏地刷白,转身冲进阮醉雪睡卧的梅轩。鲜红的血赤艳艳的流了一地,床上、地上都是血!阮醉雪半卧在床头,左手手腕垂在床边,鲜血就是从这手腕流出,染红了整个左手,也染红了手腕上的玉镯……
  阮醉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彷佛全身的血都从左手腕的缺口流光了似的。
  「小姐!小姐--」夏荷惊慌的尖叫,这尖叫声随即被赶来的杂沓人声所淹没。
  心的依靠若没了,还活下去做什么?
  这是阮醉雪的最后一个念头。
  *   *   *   *一个月后秋意已浓,怡沁院的落叶掉了一地,却不见有人打扫,整个庭院就像是无人居住般荒凉,秋风萧瑟,院内不见人迹。
  梅轩传来夏荷劝诱的声音,「小姐,快趁热把这药喝了吧!这是我一大早到回春药堂抓的,赵大夫说这药挺有效的。」
  阮醉雪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,脸色依旧苍白,一双美眸早已因天天哭泣而红肿不堪,左手手腕缠着白洁的伤布,没有血色的唇瓣冷淡的说着:「不要。」
  「小姐,不吃药,身子不会复原喔!赵大夫说一天要喝三次呢,这样才会好得快些。快!把这药给喝了吧。」
  夏荷仍是好言劝诱。
  「我不要好起来!我爱的人都不要我了,我好起来做什么?当初为什么要救我?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?拖着这一个臭皮囊赖在尹家惹人嫌,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?为什么……呜……」
  阮醉雪歇斯底里的喊完,又哭了起来。
  「因为我不准妳死!」
  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。
  阮醉雪抬头望向房门。
  「无言……」
  她睁着泪眼,低喊出声。
  来人正是有少年神医之称的赵无言。她是江南名医赵华佗的女儿,自小在爹亲身边习医,十三岁时医术就很高明。为了有更多的诊治经验,赵无言十四岁离家,云游四海。
  因赵无言在外行走,做男装打扮比较方便,是以被她医治过的病人都叫她少年神医。事实上她也的确年轻,比阮醉雪还小一岁。
  赵无言与阮醉雪自小就常玩在一起,赵无言在研读医书时,阮醉雪就在旁边刺绣;等她读书告一段落,两人总是一起去采花捉蝶,感情好得很。赵无言十四岁要出外时,阮醉雪还绣了一个药袋给她,上头是雪中寒梅盛开图。
  阮醉雪十六岁出阁,那时赵无言人在广州府,来不及赶回向她庆贺,曾想写信,但阮醉雪又不识字,这样一拖,一年多的时间就过去了。赵无言好不容易排除万难来到尹家庄,却正巧遇上尹东星娶妾,心想隔天再拜访,没想到阮醉雪当夜就割腕,庄内上下乱成一团,请来的大夫都说没救了,最后还是在赵无言高明的医术下,从鬼门关救回了已经奄奄一息的阮醉雪。
  赵无言印象最深刻的是尹东星蹙紧眉头的表情,及依偎在他身边像花蝴蝶的新纳侍妾韩凤锦。为了阮醉雪的病情,她顺势在尹家庄住下,至今已经一个月了。
  「赵大夫,妳来得正好,我家小姐不肯吃药呢。」
  「夏荷,药给我,妳先下去。」
  赵无言接过汤药在床沿坐下,看着面无血色的阮醉雪。
  「醉雪……」
  「不要再劝我了,我不要喝药,我不要好起来!我爹不要我,东星不要我,我还活着做什么?无言,妳为什么要救我?为什么……」
  阮醉雪的哭声似乎没间断过。
  赵无言看着自己的好友,三年不见,没想到一见面就是替她治疗割腕的伤口。那伤口割得极深,显示她真的想死;但死真能一了百了?
  以前爱笑的醉雪,现在眉头深锁、双眼红肿,不住的哭泣,人都哭丑了。
  这哪是从小就爱笑爱幻想的醉雪?该死的尹东星!
  明知道醉雪唯一在意的就是感情,他居然用纳妾来伤害她,她割腕,他也没来探视,混蛋!明日就下帖毒药毒死你,杀千刀的尹东星!
  赵无言心里臭骂尹东星,脸上却扯着笑容,「醉雪,妳有没有想过我?要是让天下的人知道少年神医赵无言连自己的好友都救不活,那我以后还混什么?妳可不希望砸了我神医的招牌吧?」
  阮醉雪睁着泪眼看她,「无言……」
  「妳从小就纤细敏感、柔顺体贴,很会照顾别人、关心别人。醉雪,今日就算是为了我,不要嚷着求死,好吗?」
  赵无言心疼的用手绢擦着她脸上的泪珠。
  「可是,别人都不要我了……东星……东星他……」
  阮醉雪又要哭了。从半年前尹东星说要纳妾,她几乎就天天哭。
  「不要哭了。醉雪,听我说,当年妳与尹东星的亲事是妳用性命换来的对不对?」
  她再点点头。
  「在妳的观念中,婚姻是妳人生的一切,以夫为天,相夫教于是妳的理想,对不对?」
  她点点头。
  「这也是传统对妇女的要求。所以妳嫁进尹家后,对任何应该做的事都竭尽心力的去做,符合一个好妻子的规范,对不对?」
  她头点得很用力。
  「在自己都做得很好的情况下,丈夫要纳妾,妳认为自己被丈夫背叛,这桩婚姻就毁了,所以割腕自杀,对不对?」
  她还是点点头。
  「在妳凡事都问心无愧的情况下,妳的夫婿纳妾并不是妳的错,对不对?」
  她又点头。
  「妳又没有错,没必要割腕自杀,对不对?」
  她点了头,然后迟疑了一下……
  赵无言静静的看着她,知道她在思考。她开始用她的脑袋,而不是用眼泪在想事情了。
  「无言,妳说我并没有错,所以我不用割腕自杀?」
  赵无言点点头。
  「可……可是东星不要我了……」
  「他不要妳,我要妳。」
  「那……那不一样,我爱东星啊!」
  「但他现在在宠妾的怀里!」
  「无言……」
  阮醉雪痛苦的看着她。
  「醉雪,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我知道为人妻、为人母是妳的梦想,我也知道妳深爱着妳的丈夫,否则当年不会以性命相逼,要妳爹答应这门亲事。但妳要张开眼睛啊!醉雪。妳为了尹东星割腕,他人却在宠妾怀里,值得吗?」
  阮醉雪低下头。
  「妳要是真的死了,那名侍妾正好扶正,到时尹家庄恐怕只剩下夏荷记得妳了。」
  「无言……东星不爱我了,我不想赖在尹家,但是我没有一技之长,又不识字,我出去能做什么呢?我也不能回苏州去……」
  「醉雪,妳可以跟我走。」
  「不……我……」
  她还是放不下尹东星,那个她深爱的男人!
  赵无言当然知道她心里想的。当年为了他性命都可以不要,怎么可能说忘就忘!
  「醉雪,我无法告诉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,但妳要记住,这是妳的人生。妳心里想变成什么样的人,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。妳想这样哭哭啼啼的过一辈子吗?」
  阮醉雪摇摇头。
  「乖醉雪,把这碗药喝了,我跟妳讲一年多前我在歙县遇到的事。很有意思的事哦!故事主角叫做苏采颦……乖,先喝了这药。」
  阮醉雪乖乖的喝了药。
  赵无言扶她起床,将披风搭在她肩上,「今日天气甚好,我们出去走走吧!」
  「不……」
  她怕……
  「放心,不会遇到尹东星与那个女人的。」
  自从那一日阮醉雪割腕,尹东星大怒,尹家奴仆又多势利,就没人敢上怡沁院了,所以她这番担心是多余的。
  推开房门,灿烂的阳光照在阮醉雪的脸上,她眯了眯眼,小声的说:「好晴朗的天气啊!」
  「是啊!宇宙就是这样,我们哭,我们笑,我们生,我们死,太阳、月亮照样升起落下,不会因为我们的情绪而有丝毫变动。」
  赵无言笑了一下。「很讽刺吧!当我们痛苦得快要死掉,认为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悲惨,巴不得天崩地裂将所有人都消灭的时候,出门一看,太阳依然高照,别人也没有消失,痛苦的只有自己。」
  阮醉雪听了,心底动了一下。
  「当妳欢乐的时候,全天下跟妳一起欢乐;但是妳悲伤的时候,天地间就只有妳一个人悲伤。」
  赵无言意有所指。
  「无言……」
  「醉雪,我现在要讲一个我在歙县遇到的真实故事,仔细听哦。」
  两人并肩走着,赵无言温柔的牵着她的右手,缓缓地向她说起在歙县遇到的事。
  两年前她途经徽州府歙县,碰巧救起了一位全身是血的姑娘,她的名字叫做苏采颦,原为官家千金,后因家道中落,被未来的夫家退婚,但她奋发图强,自理营生。某日为了筹措开店的银子,不幸被奸人陷害,满身是血的躺在山沟里,伤势严重。她整整花了三日夜才将苏采颦救活。
  阮醉雪听了,不可置信。女子也能经商?
  「醉雪,那苏采颦算算现在也已十五岁了。听说苏家做出来的文房四宝相当抢手呢。我来尹家庄之前遇到在歙县经商的夥计,听他们说,不出三年,苏采颦就会独霸歙县,成为歙县首富哩!」
  「真的?女子也能这般能干?」
  阮醉雪心湖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。
  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。」
  「但……但是那苏采颦识字吧!我……我不识字,也没念过书,只会些针黹活儿,怎么跟人家比呢?」
  望着美如芙蓉的阮醉雪,赵无言微微一笑,寓意深远的说:「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,但……也没有简单的事。」
  阮醉雪闻言看了她一眼,再抬头看了看天空,只觉得在湛蓝天空下的白云看起来好快乐。
  那一年,阮醉雪十八岁,赵无言十七。




第二章
  五年后街道上,一辆尊贵非凡的华丽马车奔驰着,引起路人的注目。众人心想这里头一定是达官显贵,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在京师街道上急速奔驰。
  急速奔驰的马车里传来一段对话。
  「卫将军,我说过,你有要事在身,不用陪我,我一点儿也不会介意。」
  「嗳,无言,妳怎么这样说呢?我很乐意陪妳的。那些流寇哪比得上妳重要呢!还有,请叫我廷龙,不要叫卫将军,那多生疏啊!以我俩的交情--」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。
  「我说过我这次到京师只是来访友,你实在没有必要这般多礼。卫将军!」
  清脆的声音在最后三个字还加强了语气。
  「这话就不对了。无言,妳是我的救命恩人,救命恩人难得剩京师来,我怎能不热情招待呢?」
  原来赵无言从庐州府欧阳山庄离开后,便一路往北,想要探望五年不见的好友阮醉雪,哪里知道一路上一票人都追着她跑,都是她医治过的人想要回报她。她东躲西闪,无奈还是被神通广大的卫将军逮到,二话不说就将她塞进华丽的马车中。
  望着眼前脸皮白净、俊美无俦的卫廷龙卫大将军,知道多说无用,赵无言心中叹了一口气。算了,就依他吧!
  就在此时,马车经过一家饭馆子,客人还真多,从饭馆门口开始排队,都排到大街上了。赵无言便好奇的问卫廷龙是怎么回事。
  「那是悦云楼,两年前起的馆子。里头的菜色是京师有名的,所以客人大排长龙等着吃它的菜。这人还不算多,等到初一、十五,包管妳从第一个看不到最后一个排队的人。」
  「这么多人啊!为什么呢?」
  「因为悦云楼的楼主只在初一、十五亲自下厨,做出来的菜真可用人间美味来形容!」
  「哦?那你吃过啰?」
  「嗯!我可是等好久才吃到的。吃过它的招牌菜银丝牛肉及水晶肴肉,真是口齿留香,三月不忘哩!」
  卫廷龙想到悦云楼的美食,口水都快流下来了。
  「什么?连你将军这般尊贵的人也要等?」
  赵无言好惊讶。将军也要排队?
  「那悦云楼不分贫富贵贱,一律按顺序来,什么人的账也不买,所以我只好乔装成一般百姓去排队啰。」
  卫廷龙解释着。他在战场上以严厉治军闻名,但卸下战袍,他就自认与一般百姓没两样,所以排队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。
  「还有人做生意如此有原则的?在当今拍马逢迎、物欲横流的社会,不多见了。」
  赵无言真心的佩服起来。
  「无言,改天妳若想吃,我叫底下的人先去占个位置,这样就不用等很久了。包管妳吃过它的菜以后会舍不得离开京师。」
  卫廷龙大力推荐悦云楼的菜色。
  「谢谢将军盛情。我这趟来是来看好友的,不劳将军费心。」
  赵无言推辞着。
  在两人闲谈间,马车已经到了鸣玉坊的尹家庄。
  *   *   *   *「两位想见醉雪?」
  尹家庄的主人尹东星望着眼前两位身份尊贵的客人,口气中尽是惊讶。
  当天下午马车一到尹家庄,卫廷龙先遣属下送帖子进去,尹家一看帖上写的是当今名震天下的卫大将军,立刻将人请进了大厅,他身边的赵无言自然也跟着进去了。
  尹东星亲自招待来客,他看起来较五年前有男人味,但眉宇间不甚开朗,感觉整个人有心事。赵无言也懒得理他,一开口便说要见阮醉雪,却换得尹东星一脸的惊讶。
  「怎么,不行?」
  卫廷龙看尹家庄的庄主好似不愿意,便挺身而出--当然是为了赵无言。
  赵无言睨了他一眼,好似怪他多管闲事;那卫廷龙假装没看见,只一个劲儿的逼尹东星。
  「不是不行,而是醉雪她……她已经五年不见客了。这些年来她从没踏出怡沁院,恐怕……」
  尹东星看着卫廷龙,心想醉雪怎么会认识卫将军这号人物?
  「麻烦尹庄主通报一声,就说是赵无言来了。」
  赵无言打断他的话。
  「原来是赵大夫啊!」
  尹东星将眼光移到赵无言身上,依稀记得她是五年前救回醉雪的女大夫。看来卫将军是陪着赵无言来的,与醉雪没关系。
  见尹东星仍不动如山,卫廷龙略有薄怒的说道:「尹庄主,麻烦你派人去『通报』尊夫人一声,说神医赵无言在大厅等着见她呢!」
  卫廷龙搞不清楚阮醉雪与赵无言的关系,他只知道只要是赵无言想见的人,不论是谁,都得立刻出现。更何况这尹东星推三阻四的,真是太不乾脆了。
  「将军此话严重了。我不是不请醉雪出来,而是……而是……」
  尹东星显然正在思量要不要说出口。
  「而是什么?」
  赵无言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。
  「而是连我都已经五年没见过她了。」
  「什么?她不是你的妻子吗,怎么会五年没见面?莫非……」
  赵无言心下一惊。莫非醉雪她……死了?
  「赵大夫,醉雪住在怡沁院,她从五年前就不许任何人进入院内,连我几次想要前去都被挡了回来,我也就随她了。」
  原来如此……该死的尹东星,话也不一次说完,害她吓一跳!赵无言在心里咒骂。
  「尹庄主,你只管派人去通报醉雪,我就在这儿等着。」
  赵无言说完,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下了。
  尹东星看了赵无言一眼,又看了一下卫廷龙,后者正用眼光告诉他快一点。
  「好吧。两位先坐一会儿,我立刻差人到怡沁院;若不成,还勿相怪。」。
  「如果醉雪不见我,我自然是不会怪你的。」
  赵无言老实不客气的呷了一口茶。
  尹东星招来家仆,命他到怡沁院通报夫人有客求见。在等待仆人回禀的时候,尹东星的侍妾韩凤锦出到大厅,招呼难得的贵客--当然是卫廷龙。
  「卫将军,真是稀客!您的驾临使敝庄蓬荜生辉啊!」
  韩凤锦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,像只花蝴蝶似的。赵无言理都不理她,让卫廷龙应付去……
  家仆一下子就来回禀。
  「启禀庄主,夫人说请赵姑娘稍候,她梳妆一下,立刻出来。」
  尹东星与韩凤锦闻言都愣住了。那阮醉雪已经五年没踏出怡沁院了,任何人都请不动她,怎么今个儿……
  赵无言只是静静的喝她的茶。
  好似过了一世纪那么久,大厅外响起细碎的足音,所有的人包括尹东星,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大厅门口。
  一只做工精致的绣花鞋踏入门槛--阮醉雪出现了!
  所有的人都看着她,也都忘记了呼吸。
  老天,她好美!活像从画中走出的美人儿……
  阮醉雪淡扫蛾眉,脸若芙蓉,倩眸含笑,嫣红的唇瓣似玫瑰般娇滴惹人采撷,酡红的双颊使人微醉,白里透红的肌肤像上等的玉般晶莹剔透;她身穿淡紫色的丝绸衣裳,更显得梦幻。
  樱唇边的微笑散发出自信,使她全身上下光彩夺目、美丽动人!
  阮醉雪一进门,任何人都不看,就只看着赵无言,对她点头微笑。
 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,只有赵无言嘴角漾起一丝微笑,心里想着:醉雪,妳终于找到自己了!
  「无言,好久不见了。」
  阮醉雪嫣然一笑,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,令在场的男士都倒抽了一口气。
  「醉雪,我可是特地上京师探望妳的,妳过得好不好呢?」
  赵无言笑看着有如仙子般的阮醉雪。
  「我?我好得很呢!倒是妳--」「大姊,坐下来再说吧,别让客人站着。」
  一旁的韩凤锦插话提醒站着的两人。
  话被打断,只见赵、阮两人对视无语,默契在两人之间流动。
  「醉雪,这厅上外人多,咱们还是到怡沁院再聊吧!」
  赵无言望进阮醉雪的美眸。
  阮醉雪嘴角扬起一抹笑,点点头,转身便要离开大厅。
  「醉雪……」
  是尹东星的声音。
  她停了一下,并没有转身,接着头也不回的出了大厅。
  赵无言、卫廷龙跟在她后面也退出大厅,前往怡沁院。
  厅上只剩下尹东星与韩凤锦及一些管事仆役。尹东星怅然若失的模样,韩凤锦都看在眼里;她正要说话,尹东星已经转身离去。
  *   *   *   *尹家庄 怡沁院「无言,这些年不见,妳出落得更标致了。」
  「哪里。妳才是美女仙子呢!」
  两人在花园的角亭对坐,一开口就互相赞美,惹得卫廷龙在旁边愤愤不平。
  「哎,无言,妳不要当我是透明人好不好?好歹也为我引见一下妳的好友吧。」
  赵无言横了他一眼,没好气的说:「醉雪,这是我的朋友卫廷龙。卫将军,这位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阮醉雪。」
  「朋友?难道妳……」
  阮醉雪很有兴趣的说着。难不成无言快要成亲了?真是太好了!
  「醉雪,妳可不要乱猜,我跟他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,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,就只是朋友!」
  赵无言赶紧澄清。
  「无言,妳这样说好绝情!妳可不可以哪天发发慈悲,正眼看我一下?」
  卫廷龙冲着赵无言说,将自己俊美的脸往她眼前凑去。
  「去去去!卫大将军,你这根本只是障眼法。谁知道你喜欢的是男是女啊?少来烦我!」
  赵无言对他说话就像哥儿俩,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。
  阮醉雪呵呵的笑出声,「无言,咱们虽然好久不见,不过我敢断定这些年妳一定过得非常精采。」
  「彼此彼此。醉雪,妳这些年都做了什么?我敢打包票,一定比我的精采上百倍千倍。别人只看到妳的美貌,我可是看到妳的骨子里头去了哦!」
  阮醉雪夸张的朝赵无言做了个揖,嘴里直说道:「真是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无言也!」
  当晚阮醉雪在怡沁院设宴帮赵无言洗尘,卫廷龙早早就被赵无言打发回去。约好她要离开尹家庄时一定会通知他,卫大将军才勉强乘坐华丽的马车回去将军府。」
  阮、赵梳洗过后,在怡沁院的梅轩一边用膳一边聊天,夏荷在旁伺候着。
  「夏荷,妳也有二十了吧,醉雪好坏,没替妳找婆家吗?」
  赵无言看着出落得落落大方的丫鬟夏荷,对阮醉雪挤挤眼。
  这一番话惹得夏荷一阵脸红。
  「无言,夏荷在两年前就嫁人了。」
  「那……怎么……」
  夏荷都嫁人了,怎么还在做婢女的活儿?
  「那是因为夏荷的夫婿是我的夥计,夏荷又舍不得我这个主子,所以她就早上来,傍晚回去,来伺候我这个老婆子。今天是因为妳来,夏荷跟她的夫君告假,才会在这儿。夏荷不住这儿的。」
  「什么?我听不懂。」
  赵无言一头雾水。
  夏荷脸上浮现两朵红云,小声的说:「小姐,我下去端些酒菜。」
  人就退了下去。
  看着夏荷退下,阮醉雪微笑的说:「夏丫头还真害臊呢!」
  「醉雪,怎么妳越说,我越胡涂了?」
  赵无言如坠入云雾之中。
  「无言,先将饭菜吃完,我告诉妳一个在京师发生的有趣故事,很有意思的事哦!乖,先把饭吃了。」
  阮醉雪还不忘五年前赵无言哄她吃药的口气。
  「醉雪……」
  赵无言当然也不会忘。
  看来醉雪已经完全从自杀的伤痛中恢复了。太好了!
  夏荷将杯盘碗筷收下,留下一壶茗茶,人便退下,梅轩里只剩阮醉雪与赵无言。
  「醉雪,说正经的,妳这几年过得如何?现在四下无人,妳可以放心说,不必有所顾忌。」
  「我这几年过得很好。真的。」
  「那尹东星身边怎么还是那个韩凤锦?他还说妳五年没踏出怡沁院了……怎么回事呢?」
  赵无言口气有点急,怕眼前的美人在强颜欢笑。
  「无言,尹东星身边不只有韩凤锦。妳离开尹家庄之后,他陆续又纳了两个妾。」
  阮醉雪平静的说。
  「什么?那妳……」
  那妳怎么受得了?赵无言担心的看着她,眼光不自觉的溜到她的左手腕。
  「无言,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一遇到丈夫纳妾就软弱、退缩,要闹自杀的阮醉雪了。」
  她抬起清澈的眸子看着赵无言。「妳当时告诉我的一番话,让我有很深的觉悟。如果自己不想站起来,任何人来扶都没有用;但如果一个人真想自立自强,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来压,也压不在。」
  「醉雪……」
  赵无言几乎要喜极而泣了。
  「先喝口茶,我慢慢讲与妳听,我这些年做的事。」
  五年前无言的一番话给她很深的觉悟,当下她就下定决心,绝对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。今天尹东星纳一个妾她就自杀,他往后如果再纳第二个、第三个妾,自己又该如何?
  还好她死心得早,因为隔了一年,他又纳了第二个妾李銮,前年第三个妾林秀儿也进门了。今年不晓得又是哪家小姐要进门?
  还好尹东星还算是有责任感的男人,定期给怡沁院膳食费,由院内的老嬷嬷负责伙食,四季也都会派裁缝师傅到怡沁院为她缝制新衣,并没有饿着她、冷着她。
  「这么说来,这尹东星还算是有点情义。」
  「无言,我用性命换得破碎的婚姻,这是他欠我的。如果连这一点他都做不到,那就是没有人性了。」
  阮醉雪细细的说着。
  衣食无缺后,她便开始想办法读书识字。她要夏荷对外说她因为尹东星纳妾,身心受创,不见任何人,也不许任何人接近怡沁院。她要夏荷出去买一些启蒙的童书,自己一面养伤,一面学着识字,在病中就已学得了几百个生字。
  等身体好一点,她偷偷乔装成书生,到私塾墙外「旁听」。每当她遇到听不懂的词句,便在夫子下课后偷抓一个学生过来问,顺便抄一些私塾的文章回去。渐渐地,她认得的字越来越多了。
  遇到天气冷时,她在墙边站得发抖;天热时,被烈日晒得发昏、口乾舌燥。好几次要放弃,但她都会想起赵无言讲的话:「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,但也没有简单的事。」
  如果遇到挫折就退缩,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。所以就算她冷到骨子里头去了,就算她站得脚没有知觉了,就算她被晒得唇舌欲裂,她还是坚持下去。三年下来,她已经能吟诗作对了。
  不过后来她觉得私塾里都教一些硬邦邦的八股文,所以她就到客栈、酒楼、桥下听说书的说故事,再将那些故事买回家看;渐渐地,她见多识广,也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。
  「无言,要是把我自学识字的过程写下来,恐怕全天下的女子都要为我流一缸子眼泪了--当然,前提是她们看得懂。」
  阮醉雪这话说得轻松,背后却隐藏了太多心酸。
  识字看书之后,她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、看法,思索着要如何自立。尹家庄虽然家大业大,尹东星也有尽到为人夫的责任,但她没有生下一儿半女,尹家不见得会照顾她一辈子。
  她必须为自己的晚年铺路,免得那些侍妾的孩子长大后,得看人脸色度过晚年--虽然那些妾室没有一个有妊,尹东星到现在仍然膝下犹虚。
  人的智识一开,想法就会深远起来。她就是一个例子。
  但她能做什么呢?像歙县首富苏采颦一样做生意吗?不行,她没有那么多银子,个性也不适合与人交际。
  她明白自己不要那种能大富大贵的营生,她只要做小本生意,攒点银子,使自己晚年不致颠沛流离就好了,她的野心并不大。
  但世间事往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。
  她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就是相夫教子,做个柔顺的妻子、贤能的母亲,所以她的刺绣功夫很好。而除了刺绣外,她的厨艺也相当不错--这都是为了当贤妻良母所做的准备,也是阮家唯一准许她做的事。
  刺绣固然可以为她赚一点银子,但收入太少;所以她就用自己的另一项长处--厨艺,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。
  「对了,醉雪,妳做的菜很好吃,我也很久没吃到妳做的菜了呢!」
  赵无言一讲,口水像要流下来一般。
  「无言,才刚吃饱妳就饿了?赶明个儿,我带妳到悦云楼吃午膳去。」
  「悦云楼?不行啦!卫廷龙说那儿人很多的。轮到我们点菜时,恐怕都晚上了。」
  赵无言不讲究美食,但她最怕等。时间一久,再好的胃口都没了。
  「妳放心,咱们去不用等。明个儿悦云楼休息一天,专门招待妳这位贵客。」
  「可是卫廷龙说悦云楼什么人的账都不买,连他一个将军也得排队点菜呢!我想悦云楼不会为了我们而歇业一天不做生意的。」
  赵无言不想使好友为难。
  「我说可以就可以。」
  阮醉雪微笑看着好友。
  「为什么?」
  赵无言看阮醉雪自信满满的样子,觉得事有蹊跷。
  「因为我就是悦云楼的楼主!」
  什么?
  赵无言一张小嘴张得大大的,直到她躺在客房的床上,还忘了要起来。




第三章
  隔天,悦云楼贴出告示,因为要招待神医赵无言等贵客,歇业一天。
  弄得京师人人奔相走告,打听赵无言是何方神圣,竟然让悦云楼破了例,关起门来专为她一人做菜。
  「无言,妳好大的面子,竟让悦云楼破了例。在下真是佩服佩服。」
  卫延龙是被请来做陪客的。他一早听说要到悦云楼做客,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。今日他算是沾了赵无言的光,几人独享楼内的名菜。
  「卫将军,今日请你前来,所听闻之事还请务必保密。」
  赵无言一再叮咛。
  「无言及卫将军想点些什么菜呢?」
  阮醉雪问着。
  「就随意弄吧,不要太麻烦了。」
  「对对对!无言说的是。反正这里的东西不论哪一样都很好吃,随意弄就好!」
  卫廷龙连忙附和,否则等一下她又要丢给他一个大白眼了。
  「那……就来盘银丝牛肉、大乌参嵌肉、炒鲜虾、白汁回鱼,再搭个水晶肴肉及鲫鱼肚儿羹。无言,妳觉得这样如何?」
  赵无言光听这一大堆菜名就头昏了;反正她也不挑,就点了头。
  「阮姑娘,有没有拆冻鲫鱼啊?那很好吃哩。」
  卫廷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。
  赵无言丢给他一个大白眼。
  阮醉雪笑着说:「卫将军,拆冻鲫鱼是夏季才有的菜色,现在天冷,早就收了这道菜的菜牌子。等明年夏天,你要真想吃,我多做些,叫夏荷送过去将军府。」
  「当真?阮姑娘,妳简直就是天仙下凡,心地太好了!不像无言……」
  卫廷龙瞥了赵无言一眼。
  「我怎么了?我心地不好吗?想当年我真该心地不好,对你见死不救才对。是不是啊?卫大将军。」
  赵无言特地拔尖了声音说话。
  「不不不,无言,妳人最好了,与阮姑娘一样是仙子下凡!哈哈哈。」
  卫廷龙乾笑几声,掩饰自己的尴尬。
  阮醉雪在两人斗嘴的时候已转进了里边的厨房,大展身手。
  不一会儿功夫,热腾腾的菜肴端上桌,由夏荷及她的夫婿何观月伺候赵无言等人;阮醉雪净了手坐了下来,三人一起用膳。
  「夏荷,妳也坐下一起用吧。」
  赵无言热情的邀请身后的夏荷。
  「不了。今日赵大夫是咱们楼里的贵客,就由我与荷儿好好伺候各位,希望各位吃得愉快,尽兴而归。」
  夏荷身边的何观月说着。
  「这位是……」
  赵无言打量了一下说话的人。嗯,相貌端正,言谈得体,不像是饭馆夥计之流。
  「无言,这位就是夏荷的夫君,何观月,也是我悦云楼的总管。他名义上是我的夥计,但我从不把观月当下属看,就像我从不把夏荷当婢女看一样。但这两人忠心得紧,严守主仆分际,我不知请过他们多少次坐下共同用膳,到现在还没有成功过呢。」
  阮醉雪说明。
  「观月与荷儿不敢忘记夫人大恩。咱们只希望夫人身子健康安泰,这样咱们就很高兴了。」
  何观月恭敬的说。
  「无言,妳看吧。」
  阮醉雪递给赵无言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。
  「夫人、赵大夫、将军,您们还是赶紧用膳吧,菜凉了,口感就不好了。」
  三人举箸,阮醉雪挟了一块水晶肴肉给赵无言,卫廷龙则自己挟了些银丝牛肉。赵无言一吃,久久说不出话来,等她终于可以说话时,嚷出一个特大号的惊叹号。
  「天--啊!天下居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!香气扑鼻,爽嫩滑的……醉雪,妳太令人崇拜了!」
  廷龙则在一旁已经幸福得说不出话来了,一双眸子弯得像彩虹,幸福的感觉直透进心坎里……阮醉雪对两人的反应倒是习以为常,因为常有人吃了悦云楼的菜而感动得落下泪来。
  「喜欢就多吃一些。」
  阮醉雪再挟一些水晶肴肉到赵无言的碗里。
  「醉雪,这道菜叫什么名称啊?真好吃。」
  「这道菜叫做水晶肴肉,是用猪前蹄腌煮而成,是很受欢迎的一道菜呢。曾有个书生吃了这道菜后,感动得在墙上写了一首诗--呐,就在上头这面墙。」
  赵无言抬头看墙上龙飞凤舞的笔迹--风光无限数金焦,更爱京江肉食烧,不腻微酥香味溢,嫣红嫩冻水晶肴。
  「无言,我跟妳说过,这悦云楼的菜是京师闻名的。拿这道银丝牛肉来说,牛肉切得极细,嫩而有味,衬底的银丝炸得恰到好处,不会塞牙碍齿,美味极了。」
  卫廷龙又挟了一口银丝牛肉。
  「对对对,就你最懂得吃!」
  赵无言没好气的说。她对吃食并不讲究,哪像卫廷龙是个美食家。
  阮醉雪看着两人斗嘴,觉得有趣得很,抿嘴笑着。
  「对了,醉雪,妳既是悦云楼的楼主,为什么初一、十五才掌厨呢?」
  赵无言想起卫廷龙说过的事。
  「五年前尹东星纳妾,我在尹家庄下人的眼里算是失宠了,就有老嬷嬷教我要信佛参拜,初一、十五念佛,对我叨念女人失宠后就要认命之类的话。」
  阮醉雪继续说着,「我才十八岁,教我认命,我不甘心;而且信佛参拜太消极了,我要开创自己的生命!后来认真一想,这主意也不错,初一、十五念佛,不许任何人到怡沁院,这样我的行动更自由,所以我只有初一、十五才在楼内掌厨。」
  「平日呢?」
  「平日就由总管观月掌厨。他厨艺不错呦,妳们看夏荷出落得一个美人样,都是观月养出来的呢!」
  夏荷脸一红,低下头去,「观月哪里比得上夫人的手巧呢。」
  身边的夫婿只是微笑的看着她。
  「他的手要不巧,妳会喜欢他吗?荷丫头!」
  阮醉雪取笑着忠心的贴身丫鬟。
  「小姐--」夏荷羞红了一张脸。
  「醉雪,夏荷与观月的故事好像挺精采的。」
  赵无言看得出来这两人绝不是随便凑合在一起的。
  「这说来话长。咱们夏荷--」「夫人,您再说,夏荷就不理您,也不上这悦云楼了!」
  夏荷的脸快要烧起来了。
  「这可不成。荷丫头不上悦云楼,咱们观月会罢工的。对不对啊?观月。」
  阮醉雪促狭的看了看何观月。
  「夫人,您大人大量,就不要再逗荷儿了……」
  何观月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妻子。
  「好了好了,不闹你们了。」
  阮醉雪终于喊停。
  这时卫廷龙已把炒鲜虾吃了个大半,赵无言吃着夏荷端给她的鲫鱼肚儿羹,只觉鱼鲜味美,滑舌得很,难怪卫廷龙会说吃了悦云楼的菜,包管她不想离开京师。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了。
  三人用完午膳,卫廷龙提议到京师的名胜去玩,好好的献献殷勤。
  赵无言是没意见,阮醉雪倒是一副小孩要出游的兴奋表情。
  于是三人游玩了京师的法源寺、十方普觉寺、真觉寺、戒台寺等,每到一座寺庙,三人都虔诚膜拜。卫廷龙带领阮醉雪在寺内参观时,赵无言就到寺外帮一些贫苦人或乞丐看病,将自己随身的药品送给他们。就这样,一天很快就过去了。
  傍晚,将军府的华丽马车将阮醉雪送回尹家庄后,卫延龙死拖活拖硬要赵无言到将军府做客,阮醉雪也在一旁猛敲边鼓;在两人一搭一唱下,赵无言无可奈何的依了卫廷龙的建议到将军府做客,阮醉雪则独自回到怡沁院。
  梳洗过后,阮醉雪换上宽松的衣衫,想上床歇息一下,等晚一点醒来,再一边看书一边用晚膳。
  她躺上床,黑缎般的青丝披散在枕间,泛着黑亮的光泽,细致的脸蛋有着满意的甜美笑容。今日她又见到了自己的好友,怎不令她高兴呢!尤其她身边又有一位俊美的将军追着她跑……无言的喜酒应该是指日可待了!
  嫣红的嘴唇泛着微笑,阮醉雪甜甜的进入了梦乡。
  *   *   *   *尹家庄的日浩居传来阵阵的浪叫声。
  林秀儿十六岁时进门为妾,是三妾中年纪最小的。看着她在身下呻吟浪叫,脑中不禁浮现当年也是十六岁嫁与他为妻的阮醉雪。
  当年的醉雪就像春天的嫩芽一般,清新柔嫩,细致美丽。他在阮家的花园一看到她,心头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捶了一拳般,痛得屏住了呼吸。她的美摄住了他的魂,揪痛了他的心,他要她!
  他开始猛烈的追求她;夜深人静时,往往也是他夜探佳人的时刻。醉雪是典型的富家千金,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很好,没有与异性接触的机会。面对他的追求,很快的,她便对他倾心,非他不嫁。
  阮父知道两人的事后,严厉反对,不肯将宝贝女儿嫁给门不当户不对的他。后来醉雪用死相胁,终于迫使父兄让步,答应两人的婚事。当年的她对于能嫁他为妻十分高兴,认定他一生一世都会深爱着她--他永远忘不了当她听到他要纳妾时的表情,那是一种遭到自己深爱的人背叛的表情,彷佛在说自己用性命换来的相知相守居然不是生生世世,而是如此短暂!
  他忘不了那种表情!
  他忘不了醉雪那破碎的泪颜……
  每每在夜深时出现在他梦中的泪颜!
  为什么要纳妾呢?他行走江湖多年,哪一个家大业大的当家不是三妻四妾!加上他人的煽动,说堂堂一个尹家庄当家没个妾室是要惹人笑话的。不知情的还会说他尹东星有惧妻症呢!
  那时他年轻气盛,经不起他人的闲言及蛊惑,接受了朋友介绍的女子韩凤锦。韩凤锦长得光艳多姿,长袖善舞,她在他身边尚未有名分时就帮庄内接了好几笔大生意,让他对她另眼相看。
  旁人都叫他要给韩凤锦一个名分,说不过就是个妾,哪还需要正室的同意!再加上身边的朋友的确妻妾成群,正妻也不吭一句,因此他也有了纳妾的念头。
  醉雪知道后整日哭闹,让他更是心烦意乱,乾脆不到怡沁院去。加上韩凤锦曲意承欢,很快的,他就决定要让韩凤锦进门为妾。
  没想到迎娶韩凤锦的当夜,醉雪就割腕,让他惊许不已。还好是救回来了,如果她就这样死了,岂不是喜事办完办丧事,简直是触他楣头,所以他大发雷霆!
  韩凤锦进门后,极力帮他处理庄务,积极介入尹家镖局的经营,不似醉雪处处以他为中心。渐渐地,他觉得与韩风锦倒像是经营夥伴,而不是夫妻关系。他想回头找醉雪,但她将他拒于门外,一句话都不与他说,他苦闷极了。
  后来江湖朋友中的一个女儿李銮见他长得帅气、身强体健,自愿进门做小,于是他有了第二个妾。
  李銮进门后,韩凤锦急于确保自己的地位,对他的所有事务皆要参与,让他觉得透不过气来。李銮自认比韩凤锦还爱他,认为韩凤锦的目的是尹家的产业,她却只是锺情于他,对韩凤锦的不屑溢于言表,两女水火不容,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,更加深了他对醉雪的思念。
  两年前,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看到林秀儿。林秀儿虽然没有醉雪美丽,但眉宇间有十六岁醉雪的神韵;在思念她、却又不得相见的情况下,他终于纳了林秀儿为妾,以慰自己的相思之情。林秀儿刚进门时,他几乎都在她那儿过夜,引起李銮的吃醋,便向他哭闹不休,死缠烂打,硬要他到她那儿过夜。
  他烦死了!
  他年轻气盛,他没有深思熟虑,他错了!但这年轻时所犯的错误,却要一辈子来偿还!
  真是一步错,步步错。纳了妾又如何,别人有更肯定他吗?没有!别人还是一样过他们的日子,一样说着表面的应酬话,而他却因此烦得要死,还因此……
  还因此失去了他今生的最爱!
  醉雪!醉雪!我的醉雪……
  身下的人儿似不胜冲击般,眼神涣散,香汗淋漓,娇软无力。
  他嘶吼一声,在小巧胸乳的上喷出了温热的种子,长躯无力的覆盖住身下的软玉,嘴里咕哝不清的叫着:「醉雪……我的醉雪……」




第四章
  夜深人静,静到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。
  尹东星无声无息的站在床边看着阮醉雪甜美的睡颜。五年不见,她更美了!记忆中的她是镇日哭泣的脸,忧愁的面容,他以为她五年来都是这样过的。她不让他进怡沁院,他也不敢用强,就是怕见到她哭得红肿的双眼。
  两年前,京师的李大户看上了她的贴身丫鬟夏荷,想纳夏荷为妾;他本想藉这个机会到怡沁院见她,但听老嬷嬷及总管说她非常不高兴,于是他便打发了李大户,此后便没人提这事了。
  五年来,虽然他在物质上并没有亏待她,但他知道她要的不是丰衣足食的生活,而是一份永生不渝的感情,而他……负了她!
  今日一见,醉雪并没有他想像中的憔悴落寞,相反的,她更美了,她的外表本来就脱俗美丽,但她现在就像是浑身被不知名的光芒包围一般,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光彩使她更加摄魂迷人,一举一动都使人移不开目光。
  自从再见到她之后,他整颗心都被掏了出来,惊讶、悔恨、自惭、羞愧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,令他不知所措。但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一件事,那就是--她对他已经死心了!
  醉雪进到大厅后压根不看任何人,只看着她的好友赵无言,她已经当他是不相干的陌生人!
  他从那一天起便想找机会与她说话,奈何守院的老仆人华大伯告诉他夫人这几天不准任何人入院,包括老嬷嬷,因她有朋友来访。
  他这几天都在林秀儿的房内过夜,对她激情的、不断的需索,彷佛将她当作醉雪的替身--是的,他的确是将她当做醉雪的替身,当初他纳她为妾就是因为她看起来有一点点像她。
  但今夜,他清楚的知道,不管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她,那个他深爱的女人,那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--醉雪!
  他在林秀儿的身上发泄过后,觉得内心极端空虚。他要醉雪,不要任何人!自从再见到她以后,这个想法不断的在他心中扩大。
  可他还有脸去见她吗?当年他发誓只爱她一人,现在却纳了三个妾……
  但他受不了内心的相思之苦,他要见她!
  这几天,这个想法几乎将他淹没,逼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  他终于在今夜悄然进入怡沁院。趁着明亮的月光,他看得出院内整理得相当整洁,中庭的大树上还做了一座秋千,显得相当诗意。
  他无声无息的进入梅轩,静静地站在床边痴望着她,心里思绪澎湃汹涌,一时之间,竟然呆住了!
  多希望时光就此停留,只有他俩,不再有其他人……
  阮醉雪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,她转个身换了姿势,整张俏脸正好对着床外侧,也就是尹东星站的地方。
  尹东星不胜爱怜的看着她。那白里透红的粉嫩肌肤,那嘴角微往上的樱唇,那绝色的容颜,本来都属于他,是他的啊!怎奈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失去了这一切……
  大掌不自觉的抚上水嫩的粉颊,几乎是同时,阮醉雪惊醒过来。
  「谁?是谁在那儿?」
 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。
  从来没有人在半夜侵入梅轩,阮醉雪这一惊,非同小可。
  「雪儿,不要怕。是我,东星。」
  尹东星赶紧出声,并缩回自己的手。
  「东星?」
  阮醉雪更惊讶了。
  「是的。」
  尹东星在黑暗中点点头。
  阮醉雪紧抓住被子往床内缩,并不讲话。
  东星将烛火点起,好让她看清楚他,让她不再害怕。就着烛光,她看到他了,也看清楚他了。由于年岁增长,他更加成熟稳重,粗犷俊挺的外表依然没变,但眉宇间充满忧愁,显得心事重重,使他看起来并不像二十八岁,反倒像是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子。
  上次在大厅,也故意不看他,故意不在意他,而他现在就站在她面前,使她不得不正视他。
  五年不见,他来做什么?
  阮醉雪的一双美眸充满警戒,那不是看情人的眼神,而是对付入侵者的眼神。
  「雪儿……」
  尹东星对她警觉生疏的眼神感到心痛。
  「不要这样叫我!你来有什么事?」
  阮醉雪不想与他啰唆,口气生硬冰冷。
  「我……我来看妳。」
  尹东星居然觉得心虚得很。
  「你现在看到了,请回吧!」
  阮醉雪丝毫不放松。
  「雪儿……」
  尹东星面对阮醉雪的冷漠,不知如何是好。他很想她啊!为何她见到他就像见到仇人般,丝毫不给他机会?
  阮醉雪不讲话,一头漆黑丝亮的秀发披散在肩膀两侧,微侧过头去,拒绝看床前的男人,长长的睫毛在烛光的照射下形成漂亮的弧度,更显得美丽诱人。
  「我……我这些年来一直很想来看妳……」
  尹东星就像是初恋爱的傻小子般,对自己心仪的对象吐露相思之情。
  想来看她?五年来有人绑住他的手脚吗?呸!
  还是他尹庄主又要纳妾,特地来告知?甭多此一举了,反正她答不答应他都照纳不误,犯不着浪费这种时间!
  「但……」
  尹东星很努力的想对她解释。
  「尹东星,你要纳妾尽管去,不用告知我。我现在要休息,请你出去!」
  阮醉雪根本不想跟他啰唆。
  「不是的……」
  尹东星脸上有一丝尴尬。难道丈夫来看妻子就只有纳妾的事吗?但他也知道自己问心有愧,口气便硬不起来。
  「雪儿,我只是单纯的来看妳。做丈夫的来看妻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?」
  「尹东星,你还自认为是我的丈夫?丈夫应该关爱妻子、尊重妻子,请问你五年来有关爱过我、尊重过我吗?亏你说得出口!」
  阮醉雪火了!
  「不,雪儿,我一直想来看妳,可是这些年妳不许我进入怡沁惋,将我拒绝在门外,我……我只好……」
  「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了?真对不住啊!尹庄主。」
  阮醉雪冷冷的说。
  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挡在门外?那当年她跪着哭求他不要纳韩凤锦为妾,他为什么不听?
  「不……我是怕妳认为我不尊重妳。纳妾的事我没有顾及到妳的想法,如果我又硬闯进怡沁院,我怕妳认为我不把妳当妻子看。所以没有妳的允许,我不会进入院内。」
  尹东星双眼看着阮醉雪,急于向她解释。
  他来这儿是想把责任推给她?当初是有人用刀架着他去纳妾吗?可恶!
  「你是没有得到允许。过去没有,现在也没有。尹庄主,请你出去!」
  阮醉雪冷冷的说完便躺下来,脸向床内侧,背对着尹东星,被子盖得高高的,不再搭理他。
  「该死的!我好好的同妳讲,为何妳总要拒我于千里之外?当年就是因为妳如此,我才会纳妾的!」
  尹东星吼了起来,也吼出了谎言。
  阮醉雪闻言坐了起来,挑起柳眉,面对着他,用很冷很冷的语气说道:「哦!一连纳了三个妾吗?看来我不是拒你于千里,可是拒你于万里之外了!尹东星,你要纳几个妾随便你,不要把纳妾的责任丢给我!现在,请你出去!」
  「妳……」
  尹东星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的对女人说话,他今夜委曲求全,却只得到阮醉雪的冷漠以对,还硬要赶他出去,他气极了!
  高大的身形扑往床上,他将阮醉雪压在身下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上了她的嘴唇--那是他多年来梦想亲吻的唇瓣,不是韩凤锦的,不是李銮的,也不是林秀儿的,而是她的唇,是雪儿芳香柔软的唇瓣啊!
  尹东星霸道的吻着她,彷佛想藉着激吻让她知道这几年他的相思之苦。他有多想她啊!他想让她知道……
  「啊!」
  尹东星叫了一声,倏地离开阮醉雪的唇。
  一丝血丝从他好看的唇瓣流了下来,他瞪着她,阮醉雪则偏过头去不看他。
  「妳咬我?妳竟然咬我?」
  尹东星惊讶的瞪着她。他印象中的阮醉雪是极端柔顺的女子,与她亲热,她从来没有强硬的反抗,现在她居然咬他?
  长年的江湖生活养成他霸气的个性,他不许他的妻这样对他,就算是他对不起她,她也不能这样对他!尹东星的黑眸眯了一下,嘴角的线拉得笔直,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生气了,而且很生气!
  他抓住阮醉雪的下巴,迫使她面对他,阮醉雪一看他的脸色,知道他真的生气了。但她不怕!她为什么要怕呢?她已经不用靠尹东星吃饭,她已经有独立自主的能力,所以她不怕!
  阮醉雪瞪着他,「放开我!不要以为你是男人就可以用强的。出去!怡沁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,请你放尊重些!」
  「我是尹家的当家,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,包括怡沁院。既然妳说我过去不尊重妳,那我现在何必要尊重妳呢?还有,妳提醒了我,我是男人,我当然可以用强的!我就不信我与妻子欢爱,谁敢说什么!」
  尹东星用力将阮醉雪身上的单衣撕得粉碎,瞬间阮醉雪白玉般的身子露了出来,细腻的锁骨,白藕般的雪臂,在在迷惑着他的眼。
  「不……住手!你不可以这样……」
  阮醉雪惊呼,想用双手遮胸,但她的手牢牢的被固定在枕边两侧,动弹不得。
  阮醉雪奋力挣扎,细致的小腿不断的踢着,尹东星健壮的双腿一压,挣踢的小腿立刻被制住。
  「不要!放开我!」
  手脚都被制住的阮醉雪仍不放弃的扭动着身子,这个举动让尹东星魁梧的身躯像被电击般的颤了一下。
  她柔软的玉乳、平坦的小腹摩擦着他强健的身躯,在他身上迅速引发火种。他跨坐在阮醉雪的大腿上,将身上的衣衫除尽,身下的女体似乎想利用这空档挣脱,她整个人挣扎着往床头缩去,但尹束星卸除衣衫的速度太快了,一下子就将她重新固定在自己的身下。
  「放开我!尹东星!你不要这样……快放开我!」
  阮醉雪双手推拒着眼前健壮结实的胸膛。
  「我要自己的妻有什么不对?」
  他霸道的封住了她鲜嫩的唇瓣,蒲扇般的大掌往下,探索着那令人销魂的所在。有力的双腿跻身在阮醉雪白玉无瑕的大腿间,随着他的双腿大张,她也被迫随着他的幅度开放,大腿内侧因感受到他腿间的粗犷而颤动不已。
  粗指很快找到阮醉雪双腿间的秘处,没有一丝的犹豫,长指探了进去,蜜穴立刻紧紧的吸住粗指,指端的紧窒触感传回大脑,刺激着他,他在双乳间吮吻的唇瓣忍不住逸出一句,「雪儿,妳好紧……」
  「啊……不要!快抽出来!你……」
  阮醉雪五年多来从没有欢爱过,身体对异物的入侵感到极端的不适,想摆脱长指。
  身子往上,她不要粗砺的手指在她体内,但长指像蛇一般紧缠而上,她躲不开。尹东星的长指在蜜穴内随即搅弄起来,他微勾起手指,括搔着她,长指抽弄进出着紧窒的嫩穴。
  「啊……你……」
  阮醉雪咬紧下唇,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。
  穴缝流出了细细的津液,尹东星轻啮着阮醉雪的耳垂,向她耳边吹气,轻笑着:「雪儿,妳依然没忘记我,妳的身体最清楚了。」
  「不要!放开我!」
  阮醉雪尖叫,玉手乱捶着他坚实的肩头。
  尹东星一挺身,巨掌将她的双臀高高抬起,阮醉雪修长匀称的双腿在空中无力的摇晃着,美妙销魂的私处一览无遗。
  尹东星看得欲火直冲脑门,血脉偾张,身下的男龙恨不得立刻破柙而出,进入柔嫩的私穴狂炽奔窜。但花穴的津液还不够,于是他低下头……
  「不要!啊……」
  阮醉雪原本乱捶的小手彷佛遭到电击似的停住,葱般玉指无助的垂落在发际。
  她紧闭双眼,大口的吸气,那像万蚁进犯般的麻痒从腿间私处扩散开来,令她招架不住。
  他在舔她!
  舔着她大腿内侧细腻的肌肤,舔着她嫣红的花瓣,舔着她花瓣上方的小珍珠,舔着她散发馨香的花径,灵活的舌在整个花穴肆虐着。
  透明的津液流出来,被他舔掉了;更多的津液溢了出来,他依然舔掉。像是贪图她的蜜汁一般,他的舌越来越往里面钻,双指拨开大小花瓣,让温热的舌可以更加深入芳香禁地。
  「不……」
  阮醉雪的粉颊满是红晕,额头透出细细的薄汗,樱桃般的小嘴微张,鲜红的唇瓣吐出拒绝的话语,但这句「不」显得多么的无力!
  她浑身虚软!
  他全身紧绷!
  狂吼一声,身下炽热的男龙破柙而出,以惊人的速度进入了娇软的玉体,撞击着她,怒张的男性分身在她体内引发了多年沉寂的欲火。
  「啊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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